最近,一張照片在 Threads 上引起討論。照片中是一個賣場的玩具區,三個貨架上分別標著大大的「男孩玩具」、「黏土」和「女孩玩具」。發文的人寫道:「2025 了,玩具還分性別?」許多留言者支持他的觀點,但也有人說:「是吃飽太閒嗎?連這個也要公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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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週六的「性平星期六」講座,台灣性別平等教育協會邀請了因修復二手芭比娃娃而在網路上受到關注的虫羊氏(Amos),以及小時候曾經擁有九個芭比娃娃的女性主義者周芷萱,從男性和女性的生命經驗,分享對於芭比的渴望與反思。他們的故事其實反映出「玩具不分性別」絕非「吃飽太閒」的訴求,對許多孩子來說,這仍然是在性別框架中真實的盼望。

渴望芭比的男孩
虫羊氏從小就喜歡畫畫、熱愛芭比。在成長的過程中,陰柔的特質與喜好伴隨著恐懼與羞恥,讓他覺得自己「各方面都不符合社會期待」。直到 2023 年《芭比》電影上映,虫羊氏也正好從待了十年的補習班離職,才決定在社群媒體上公開發表對芭比的喜愛及相關的插畫、二手芭比修復作品。
幼稚園時,虫羊氏第一次在雜誌上見到芭比。那是一個跨頁的人魚芭比廣告。從那時開始,他就被芭比深深吸引。小學的某次過年,他與親戚小孩們一起帶著壓歲錢到雜貨店買玩具。玩具架上層擺著芭比娃娃和機器人,虫羊氏仰望著芭比,雜貨店老闆卻問他:你想要機器人嗎?他不敢說實話,只好花光了壓歲錢,帶著自己不喜歡的機器人回家。

在虫羊氏壓抑的童年中,父親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他笑稱,自己的父親是「典型的 8+9」,抽菸、喝酒、嚼檳榔樣樣來。父親常常帶他去檳榔攤找朋友喝酒。某次父親朋友醉了,指著他說:「你兒子怎麼像女生。」回程的路上,父親說:「真是丟臉死了!」儘管虫羊氏並沒有做錯任何事,但仍不禁暗自感到羞恥。多年後,他將檳榔攤文化融入創作,把 1984 年的水晶芭比改造成「檳榔攤芭比」。
如果說飛天小女警的三元素是糖、香料以及美好的事物,父親的三元素就是檳榔、津津蘆筍汁(有時是台啤)以及黃長壽。他將這些元素結合在「檳榔攤芭比」身上,讓不喜歡父親嚼檳榔的兒子,與不喜歡兒子玩芭比的父親,在某個時空有了奇妙的交集。

2002 年,長髮公主芭比的廣告在東森幼幼台不斷重播,讓虫羊氏對芭比的渴望來到了最高峰。他從學校帶回一篇「玩具不分性別」的文章,說服父親帶他去賣場看芭比。出乎意料地,父親竟然答應了,但只准看不准買。到了賣場,虫羊氏挫敗地發現,玩具竟被分為男孩區與女孩區,自己所熱愛的芭比被歸類為「女孩的玩具」。(補充:直到現在,2025 年,彰化家樂福的玩具仍然分為男孩區與女孩區。這麼多年來,不知道還有多少像虫羊氏一樣的小孩,因為這幾個標籤,而不敢停下腳步多看一眼自己喜歡的玩具。)

堂姊是虫羊氏少數敢以真面目相待的人。他們一起玩(堂姊的)芭比娃娃;而虫羊氏人生中的第一個芭比,也是在堂姊和弟弟的陪伴下,好不容易才買到的。那個下午,他在賣場裡盡情觀察芭比的每一個細節,最後拜託堂姊幫忙拿去結帳,終於如願把 2002 年的指甲芭比(Amazing Nails Barbie)帶回家。虫羊氏回顧童年時感嘆道,有時候,小孩的眼光比大人要清澈多了。

如今,35 歲的虫羊氏已收藏許多芭比,也在網路上結識芭比同好,終於不用再壓抑,也不再是孤單一人。聞著芭比盒子的味道、把芭比裝盒整齊地擺在架上,或者在下班時改造芭比,對他而言是最幸福的事。

對芭比愛過也恨過的女性主義者
身為女性,周芷萱有著與虫羊氏截然相反的經驗。他從小就被鼓勵玩芭比,大人也會送他芭比當禮物,最高紀錄曾有九個芭比娃娃。但在進入青春期後,想要展現自己「很酷」的少女,卻逐漸厭棄芭比,甚至將之視為自己的「黑歷史」。

周芷萱回顧這段心路歷程時剖析道,玩具不只是玩具,喜好也不只是喜好,它們可能被貼上各種標籤,也隱含著各種壓力與期待。他曾在逛街時看到一個幼兒園年紀的小男孩,央求媽媽買一個草莓包包給他,但男孩的媽媽卻說「男孩子不能買這個!」。故事的結局,男孩一邊哭著,一邊被媽媽拖出店門。即便男孩長大後可能不一定會記得這件事,但基於性別的限制,也許從此以後將成為內心深處難以抹除的印記。

在看《芭比》電影時,周芷萱也回憶起青少女時期那個「覺得自己個性很像男生,怎麼可能會喜歡芭比」的自己。「青少女被說像男生是稱讚,青少年被說像女生是貶抑。」他認為如果將這樣的心情歸因於「大家都厭女」,實在太過簡化了。也許青春期的孩子們其實是討厭那些成長路上被灌輸的、被跟女性連結在一起的刻板印象,例如心機重、愛搞小團體等等。說自己「不像女生」的女孩,也可能只是想努力擺脫那些負面的標籤。

接觸女性主義,讓周芷萱對過去的經驗有了不同的詮釋。但他卻開玩笑地說,女性主義不僅無法解決問題,還會讓你覺得問題更多了。打開女性主義之眼就像開了陰陽眼一樣,本來覺得一切安好,現在卻開始看到一些原本看不到的東西,而且越看越不舒服,說出來旁人還會覺得你很煩、很政治正確。儘管如此,女性主義讓他對人生有更深入的理解,也更能察覺父權社會對自己的影響,並且盡可能地做出改變。

虫羊氏與周芷萱的故事相互呼應,讓我們從不同角度看見了在父權體制崇尚陽剛特質、貶抑陰柔特質的結構下,「不像男孩的男孩」與「不想像女孩的女孩」如何被排除、被壓抑、被拒斥,而迷惘、受苦。賣場的玩具分類看似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也就只要做出那麼一點小小的改變,某些孩子的童年可能因此而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