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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林又見樹,一花一天堂:看見心智障礙者性教育的浪漫|活動側記與反思(TGEEA 性平星期六)

  • 活動:見林又見樹,一花一天堂:看見心智障礙者性教育的浪漫(TGEEA性平星期六)
  • 時間:2023 年 3 月 18 日(六) 16:00-18:00
  • 地點:人本教育基金會南部辦公室(高雄市苓雅區中正一路 249號七樓會議室)
  • 講師:黃俐雅(人本教育基金會南部聯合辦公室工作委員) 、王柏元(台灣性別平等教育協會理事、國立南投特殊教育學校學務主任)

蓋維萱(台灣性別平等教育協會實習生)/整理撰寫

本次的性平星期六,由人本教育基金會工作委員、同時兼具重障兒母親身分的俐雅,以及現職特教教師兼性別平等教育協會理事柏元,帶領聽眾從講者自身經歷的教育現場和教養經驗出發,看見心智障礙者對性教育的真實需求、困境與途徑。

存而不見和有毒的慈善心態

在進入正題前,柏元首先邀請聽眾一起回想:「出現在你生命中的第一個心智障礙者是誰?是在哪裡遇到的?」他接著說:「很多人可能會說是國小、國中班上的特殊生,或是隔壁特教班的學生。但其實在你更小的時候,你就在你家巷口遇過他們了。」柏元表示,許多家長帶著孩子在社區裡遇見心智障礙者,常見的反應不是掉頭就走,就是警告孩子不要看,如此的成長經驗和教養方式助長了社會對心智障礙者的存而不見和負面的刻板印象。除此之外,社會大眾對於特教老師這個職業的第一印象就是「好有愛心、好有耐心。」柏元說道:「如果別人對你的朋友說,『你是他的朋友喔?那你真的很有愛心、也很有耐心耶!』你會有什麼感覺?」說明了這種說法背後隱含的即是一種有毒的慈善心態。

為什麼要談心智障礙者的「性」?

促進障礙者的基本權利和自我倡議是近十年來的國際趨勢,也是各國共同努力的目標。聯合國於2006年通過了CRPD(身心障礙者權利公約),目的在保障身心障礙者能完全且平等地享有所有人權及基本自由,並使其尊嚴也同等地受到尊重。而心智障礙者對性的需求——廣義而言,其實也包含了對隱私與親密的需求——便是在落實CRPD的過程中相對容易被忽視的議題。然而不去談論,並不代表這樣的需求不存在,在心智障礙者失去性教育的同時,不單單是失去處理相關議題的知能,回歸源頭,實際上也是對心智障礙者基本權利的剝奪。

心智障礙者的去性化

柏元提及心智障礙者常常被「去性化」,意即他們不具有(或是不被承認具有)性別或性慾,常見的無障礙廁所便是障礙者無性別的一例。當大部分的人依循二元分類進入廁所時,無障礙廁所卻獨立於這個規則之外,彷若其使用者無性別之分。又或是將心智障礙者視為無性慾的群體,進而否定心智障礙者也會渴望的性與親密關係。

什麼是積極性支持?

性別議題之於心智障礙者來說,並不是一種問題,而是活生生的需求。柏元解釋,積極性支持的重點並非一定要直接提供「性」,而是提供適切的「支持」。以丹麥為例,該國支持障礙情慾的方式便是以資源整合和提供積極支持為主,如協助媒合性治療師、性諮商師,或是替障礙者擺放、調整性輔具,並溝通障礙者所需的時間,最後讓障礙者獨自在具隱私的空間裡滿足其性需求。

柏元認為,特教生的同樣一種行為,背後可能有千萬種原因。舉例來說,同樣是撫觸生殖器,但學生的意圖可能是模仿、可能是社交行為、可能是引起注意、也可能是真的有性需求,因此在面對類似的狀況時,最重要的是先釐清該行為的功能為何,再決定下一步該如何介入。另外,也可以參考在國外行之有年的PLISSIT介入模式——亦即透過允許(Permission)、適量的知識(Limited Information)、個別處理與建議(Specific Suggestion)、轉介輔導密集治療(Intensive Therapy)四種層次以提供不同需求程度的心智障礙者對應的資源。

心智障礙者的性教育實例

針對心智障礙者,尤其是幾乎無口語的重障者的性教育,俐雅分享了自身的教養經驗。俐雅第一次了解到兒子的性需求,是發現只能爬行的他趴在地上磨擦下體:「我發現他在自慰,所以我離開、帶上門,留一個空間給他。他的年紀到了,這是很正常的現象,只要他不把自己弄受傷就好。」自此之後,每當俐雅發現兒子的需求,她就會幫兒子布置好環境和物品,讓他在具有隱密性的空間裡處理自己的性需求,等兒子解決完,俐雅才會進去協助後續的清潔。除此之外,俐雅說當時女兒也幾次發現哥哥在摩擦下體:「這是很正常的事情,我們讓哥哥自己在那裡就好。」作為母親,俐雅也會讓其他的孩子認知到「這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至於隱私的教育,俐雅則表示她會讓兒子了解,除了父母和看護之外不會有其他人幫他更衣,也不會在不具隱密性的空間進行,以及解決性需求的時候一定要在房間裡,而俐雅的兒子目前也確實成功建立起了隱私的概念。由於如廁後需要他人協助穿褲子,俐雅表示,兒子會透過發出聲響引起他人注意,並待在廁所裡等待幫忙,而非直接離開廁所。至於在教育現場,若是遇到在上課時自慰的學生,俐雅也分享了她的做法:「我會默默走過去,幫他拿外套蓋起來。」她認為,在課堂上直接制止會引來同學們的注意,因此不會是她優先選擇的做法,而蓋外套的動作是在提醒他「這件事不能讓別人看見」,後續才能繼續教導學生隱私的概念。「為了方便照顧,很多障礙者,尤其是重障者的房間是沒有門的。」俐雅說,雖然情有可原,但這樣的作法對於心智障礙者建立「隱私」的概念是相當不利的。

柏元則分享了在特教學校發生的實際案例。由於學生出現因性需求引發的行為問題,需要介入性教育,家長也非常願意配合,表示有能力協助購入性輔具。考量學生具有觸覺敏感的特質,難以直接用手觸碰到生殖器,柏元和家長提供了多種性輔具和教學,卻都無法讓學生獨立完成自慰。正當老師與家長傷透腦筋之際,卻發現學生使用了原本拿來包裹著性輔具的布,順利地完成了。「我們把事情想得太複雜了,其實他需要的只有這樣而已。」柏元接著說:「當時他在一間空教室裡解決完就跑出來了,於是我要求他立刻去洗手,並把他帶回去,教他怎麼收拾、清理。」

如何避免心智障礙者成為受害者

新聞媒體時不時能看見誘騙心智障礙者的性犯罪事件,因此建立學生們的自我保護觀念也是必不可少的。柏元表示自己在教學時除了講述之外,也會利用Google Map的街景功能對學生進行實作評量「我會打開街景,問他們:『如果在這個地方遇到壞人,你要往哪裡跑?』,藉此了解他們是否有理解我的教學內容。」柏元說。除了具備這些知識,柏元也點出了自我決策在性教育中的重要性:「平常學生說不想吃這個、不想做這個、我不要,得到的答案都只有『不行』,長期累積下來,他會覺得自己的拒絕是無效的,就算說了不要,也還是會被否決,在面臨性暴力的威脅時,他可能就會放棄掙扎了。」因此在平時可以多提供學生做決定的機會,即便學生拒絕他本該完成的任務,也可以透過協商、溝通的方式去回應,而非毫無理由的拒絕,讓學生知道「原來我的『不要』是有用的」。

可是,他們真的懂「愛」嗎?

不少發生在心智障礙者身上的性別事件,都是圍繞著交友和金錢交易兩大主軸。針對交友的議題,認為障礙者「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或是「無法分辨愛和喜歡」是許多人對這類事件常有的想法,進而會難以支持心智障礙者的自由交友、戀愛關係、結婚等。「但是如果我問你(在座的聽眾)『你會分辨愛和喜歡嗎?』你也不見得回答得出來。如果像我們這樣普通的大人都不知道,那為什麼會要求障礙者能分清楚呢?」俐雅如此回應道。至於接受用性行為換取金錢(通常也是極低的金額)的心智障礙者,柏元則認為比起一味地制止,更好的做法是在平時就建立學生的自我價值,讓學生知道自己「值得更好的」。

回到性別事件,柏元和俐雅認為並非所有的心智障礙者都是受到誘騙,有些時候他們其實是清楚自己在做什麼的,而這些事件的發生多是基於心智障礙者對情感關係和陪伴的渴望。柏元進一步說明,在處理這些所謂的「性別事件」時,可以去肯認學生的情感經驗和對陪伴的渴望,說明在情感關係中的多種可能與樣態,讓學生理解「你其實還有其他種選擇」,而非用「這不是愛情、這不是談戀愛」去告誡、限制學生,因為建立一段情感關係,並沒有所謂的正確答案。

活動反思

柏元在活動中提出心智障礙者「去性化」概念,說明社會將心智障礙者視為無性別、無性慾的群體。作為對比,來自高師大性別所的伯偉老師曾提及的則是「過度性化」的概念,意指社會將心智障礙者的性慾視為「一頭沉睡的猛獸」,一旦喚醒了野獸,後果將一發不可收拾。微妙的不只是看似兩個完全矛盾的概念被用於解釋同一個族群,細思之下更能發現在個體間差異極大的心智障礙者族群中,似乎又有一條幽微的線切割出了「被去性化」或「被過度性化」的兩種心智障礙者。舉例而言,大部分需使用行動移位與擺位輔具、或是無法自理、功能較低的心智障礙者就屬於被去性化的群體;反之,具備自理與獨立行動能力、高功能或心智功能臨界截切點的心智障礙者,就是被過度性化的受害者。然而即便是相互衝突的論述,卻都同樣支持了身心障礙者應被排除在性教育之外的結論。

2018年聯合國修訂並公布了第二版《國際性教育技術指導綱要》(International Technical Guidance on Sexuality Education: An evidence-info),並倡導全面性教育(Comprehensive Sexuality Education, CSE)的概念。全面性教育旨在培養相互尊重的社會關係和性關係,幫助兒童和青少年思考他們的選擇如何影響自身和他人的福祉,並终其一生懂得維護自身權益。全面性教育的特點之一即是立基於人權原則,意即倡導所有人享有健康、教育、資訊平等和不受歧視的權利,因此無論是從CRPD或全面性教育的觀點出發,身心障礙者接受性教育的權利都是無庸置疑、不容剝奪的。除此之外,有別於過去主流的全人性教育(Holistic Sexuality Education, HSE)或守貞教育(Abstinence-only Sex Education),全面性教育也強調性教育不只要「適年齡」更要「適發展」。例如:根據調查女童的初經年齡逐年下降,那麼在女童初經來潮前,就應該進行月經和避孕方式的教學,在身體具備生育功能前就具備相關知能,以達到預備、預防的效果。只是考量到心智障礙者的學習仰賴情境脈絡和大量練習,全面性教育所強調的預備與預防功能以及部分抽象的概念在實際的教學上可能會受到較大限制。

在特教實務上,即便不少老師重視學生的性教育,甚至願意列入學生的個別化教育計畫,但除了自我保護與身體界線等主題外,多半還是在行為問題發生後(如公然撫弄生殖器、不恰當的肢體接觸與情感表達等)才會進行介入與教學。不過若以積極性支持的觀點而言,除了在教學上利用通例教學法等方式促進學生的類化,平時建立起學生的自我價值、培養自我決策與自我倡議、肯認學生的情感經驗、常態化障礙者的性等作法,都是現場的教育工作者可以在事前提供的積極支持,以同時達到全面性教育中的預備與CRPD的充權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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