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斜眼貓
雖然我很早就認同自己是個女性主義者,也試圖想從自己的成長環境找出任何性別不平等的蛛絲馬跡,但是,我們家在某個程度上,真的讓我無可挑剔,爸媽並沒有厚愛身為長子長孫的哥哥,無論在家事、財產分配、家裡空間配置上,永遠都是一人一份,沒有大小區分。但奶奶的過世卻讓我看見父權在家裡運作的痕跡。
奶奶有四個兒子、10個孫輩,雖然不知道什麼原因,奶奶非常注重「平等原則」,只要有禮物,一定不分女男,一人一份,不分大小貴重。但是因為同住,我和哥哥是家裡唯二被奶奶帶大的孫輩孩子,和奶奶的情感比起其他堂姊妹弟兄都深厚許多。奶奶過世前住在加護病房,每次只有40分鐘探病時間,大家雖然還是維持「平等」原則,只要當天出現在加護病房的人,都可以分到一樣的時間輪流進去探望,但總會讓我留久一些,讓我陪奶奶多說一些話。奶奶過世時,也是我站在身旁,握著奶奶的手。
奶奶是基督徒,喪禮沒有太多繁文縟節,所有家屬不分輩份女男,隨意排列於家屬席,奶奶火化後,也是隨意沒有順序得進行撿骨的儀式。但是,當我們要把奶奶的骨灰、儀照、十字鮮花從殯儀館移至靈車時,卻出現幾秒鐘的混亂,由於哥哥是長子長孫,事先有說定由哥哥捧骨灰壇,因此哥哥毫無遲疑的拿起骨灰壇,但是儀照和十字鮮花則沒有事前安排,因此沒有人主動前去,在那遲疑的瞬間,兩個堂弟被一個長輩推出去,示意要他們拿。於是就在幾秒內,哥哥和兩個堂弟,奶奶唯三的孫子,就這麼理所當然的捧起代表著奶奶的象徵物,帶領所有人走向禮車。
我記得那段路很短,至多100公尺,但我的憤怒卻每走一步就升起一點,我看著捧著奶奶儀照的堂弟,心中的怒火燒到極致,想著這個堂弟到底有什麼資格捧奶奶的儀照?奶奶在醫院時他不曾來探望,就算出現了,也是僵滯在遠遠的地方,然後早早離開,即便在奶奶健康時,他也不曾花時間陪奶奶說話,或是電話問候,但是在那個當下,卻只是因為他是個男的,就被視為捧儀照的當然人選。那是我自小以來,第一次在這個處處講究平等的家族裡,親身體驗到因為「我是女的」而被差別對待。
雖然我是一個重視實質情感勝於儀式的人,連一般婚禮、生日慶賀、各種節慶…我都極力避免,因為我相信,人和人的情感,絕對不是以男女、長幼、等親關係來排序,也不會因為儀式而顯得更為親近。但並不是因為我不重視儀式,就可以接受這種以男為尊的安排,或是安慰自己這些都不重要,過了就算了。如果儀式內藏的價值已經不再讓人信仰,那麼就是改變儀式的時候。
【評審講評 / 胡淑雯】
讓儀式彰顯對親人的思念在冗長而看似說教的標題底下,藏著一段年輕而坦率的敘事。
作者的奶奶過世了,移靈過程中,出現了幾秒鐘的混亂,以至奶奶的遺照(在長輩的指令下)由堂弟「捧走了」。那段路很短,至多一百公尺,卻是鑿滿「性別階序」的一百公尺。與奶奶最親的孫女,在儀式中被擠到邊緣,讓位給那幾乎不曾探望奶奶的堂弟,只因為「他是男的」。小小一段路,一則小小的細節,讓我們不得不思索,儀式的「情感」意義到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