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季玲
「幹你娘」──在我處於慘綠少年的那個時期,於父執輩間的對談、大人間的爭吵、同儕間的怒目相斥時常會聽到。那時,總認為是較為純樸的莊稼人因懂得的優雅、貼切的形容詞也沒幾個,再加上憨直的想將那種爽快的感覺表示出來,只能用最原始但貼切的「幹你娘」來表達那種直接暢快的感覺。在爭吵時,利用這種輕薄對方母親的話語來辱罵對方,好像也有「贏了」的快感。因此,雖覺得不好聽、也不妥,但總想它也是一種情緒、一種感覺的抒發,就沒真的把它當一回事來看待了(唉!其實只是自己無奈的妥協罷了)。
曾幾何時,現在只要在捷運這類開放空間裡,十幾歲孩子們間稀鬆平常、但音量稍大的對談中,就可聽到──
「幹妳媽哩!他昨天穿的那件衣服真的好正,幹你娘的咧!他也買得下去唷!幹!所以昨天我還虧他咧!……」
在這一大串「幹」聲隆隆下,心中不住地浮現出一連串的問號:講這些話真得需要這些國罵來當語助詞才講得出口嗎?看起來十幾二十啷噹歲的孩子,不說話時氣質也挺好的,也像有讀點書的樣子,卻得出口就問候人家的老母嗎?他/她們到底清不清楚那些話是甚麼意思呢?這些話真的不需介意嗎?聽在我這教育工作者耳裡為什麼愈來愈刺耳呢?
雖然當了十幾年國小科任老師,但和每個孩子相處的時間短,教的又是自然科,所以學生忙著實驗、忙著操作、忙著思考的情形下,還真沒遇過他們用上那三個字的機會。但在離開我的教室後,這幾個字可真的是「朗朗上口」呀!沒有強有力的遏止、或端正的方法嗎?或許我不該在妥協下去了。
終於鼓起勇氣在一陣勸退聲中跳下來當導師了,除了希望能看到不同的教學面向外,最期待的,就是「幹你娘」了。
果然如我的預期,這三個字是從其他同學的口中「轉述」得知的。這位「轉述者」的臉上除了會有一些尷尬外,猥褻的表情一定也是少不了的。
『審判』終於要開始了。
「宏翰(化名),你剛剛在上完體育課後,和榮祥邊跑邊說了些甚麼?」經過一番折騰,同學指證歷歷後……
「我……我說三字經。」終於承認了。
「三字經?就說『三字經』這三個字嗎?到底說了甚麼?」
「不是啦!就說ㄍㄢˋ四聲你娘啦!」宏翰囁嚅著說出,但自己又覺得好笑。
一部分男同學不自主的露出猥瑣的笑容,而那些沒這種惡習者,則露出受不了這群幼稚的皮蛋的表情。
既然要聚焦在「幹你娘」上,就必須先將焦點定位清楚,不要讓「三字經」這種似是而非的「代名詞」給模糊了焦點。
「好!罵『幹你娘』是不是?那『幹你娘』到底是甚麼意思?你要罵人家『幹你娘』又到底代表著甚麼?」這時全班都愣住了,因為老師說了髒話,還要求得解釋這句髒話的意思,這句話的意思不是不可以討論、不可以明講的嗎?學生們全都嚇傻了,一陣靜默。
「不知道甚麼意思還亂罵一通。」
「現在給我聽清楚了。『幹』這個字就科學用語來說,就是交配的意思。交配就是雄性動物的生殖器官進入雌性動物生殖器官後,射精在雌性動物體內,以進行、完成傳宗接代的一種行為。」學生們果然愣住了,大家通常只是曖昧的用其他眼神或言語來代替,還沒有人如此直截了當的解釋這個字。
「『你娘』就是你媽的意思,這個知道吧!所以這三個字合起來是甚麼意思?」這時連班上最皮的男生也被嚇得瞠目結舌,其他人臉上更是一陣慘白。
「甚麼意思?」一定得趁勝追擊,一次搞定這件事。
終於有人囁嚅著小聲說出:「就是和他媽媽交配的意思。」臉上也不見笑意。
「那就對啦!罵人家『幹你娘』,是表示你曾經和人家的母親交配過了,對嗎?」
「沒有。」
「那還亂說,這不是毀謗、毀人名節嗎?」這時他們才知事態嚴重了。
「或者你是在宣告你想和人家的母親交配?那麼站在性自主的立場上來說,你是需要對方母親同意且接受,才可以進行的,否則就是強暴。而你寫過情書告訴人家母親你的慾念了嗎?」
「如果沒有,你還大聲說出你要強暴人家母親這件事,那不就是當眾挑釁、恐嚇威脅。」全班還是一片死寂,但戲謔、猥褻的表情已不復見。
「男生既然可以罵人家『幹你娘』,那女生是不是就可以罵人家『幹你爹』?那些跟著人家罵『幹你娘』的女生,到底懂不懂自己在罵些甚麼呢?女性的身體是孕育生命的處所,哪個人不是藉由交配這樣一個神聖的過程後,在媽媽溫暖的身體中孕育、成長的。古人藉由這種汙衊人家媽媽的方式來貶低對方,你現在卻搞不清楚怎麼一回事,就跟著隨便亂罵一通,拿生殖這種傳宗接代的行為和人家媽媽來罵人,是合理、正當的嗎?」
這時,孩子們臉上的表情已經不一樣了。那種以口頭上性侵對方媽媽來助長自己聲勢的暴戾、猥瑣或沙文的神情已不復存;女同學的臉上更是有一種獲得平反、正氣凜然的表情,因為她們知道──未來在我們教室中、班上同學的口中,應該不會再聽到「幹你娘」這刺耳的話語了。
這樣的話題在班上被討論後,學生們知道「性」及「性別」這樣的話題是嚴肅且對等的,不需要用揶揄、曖昧的口吻或眼神來描述之。坦蕩、尊重地看待這些事、去正視自己的身體。而從課文或其他媒體中來找性別歧視的話語或隱含,將是我們要繼續探討的課題。
【評審講評 / 洪文龍】
作者從小時候聽到父執輩的人常以「幹你娘」為問候語,現在在捷運空間,也會聽到「幹你娘」成為一些年輕學生的發語詞,甚至在成為國小教師後,任教班級的學生也罵起三字經。一連串的「幹你娘」生活經驗觀察,讓「幹你娘」成為課堂的教學素材。
文章可說是性別教育教學方法示例,更可以視為教室空間師生的精采對話,而且當作者直接反問學生「幹你娘」示什麼意思時,反讓全班楞住。這樣的場景無非呈現出毫無反省能力的男性髒話文化,因為大家都在講,自己也跟著講,卻不知其所以然。
雖然作者話語例如「幹你娘是毀謗,毀人名節」無意透露出,婦運較為右派的概念(這可以是另一議題,貞操與性),但無可否認的,在班級經營過程中,與學生直截了當的討論,才是直指問題核心,尤其是面對髒話話語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