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信秀／整理撰寫
最近爆發的 #ＭeToo 事件有許多都發生在表演藝術領域，老師、導演、前輩以「藝術」為由，要求當事人拍攝裸照、繳交性感作業、被觸碰身體。
面對這樣的情況，有些人會認為「專業」的表演者就應該要心無旁鶩地接受指導、不應該糾結於自身的「不舒服」。但這樣的說法，卻會使得受害者更難說出自己的感受，或向身邊的人求助。
究竟親密戲該怎麼「教」才適當？學生又該如何分辨老師的教學是否合理？TGEEA 詢問了幾位在表演藝術領域工作、學習、擔任老師的人，從他們的經驗出發來回應這些問題。
Ｑ1：戲劇領域有什麼特殊性？
TGEEA 的理事、資深劇場工作者貝芝提到，戲劇領域長期存在「師徒制」與「前後輩文化」，因此尊重師長、聽從前輩要求被視為人人都要遵守的「美德」。此外，許多演出、選角的機會都掌握在前輩、導演、老師等人手中。種種因素都使得表演藝術領域的權力關係相當不對等，就連同儕之間可能也會因為在劇組內的職位不同，或者因每個人的性別、族群、階級、障礙等，而產生不平等的互動關係。
TGEEA 的秘書長宜臻曾就讀於戲劇系，他也認為劇場工作中「上對下」的權力結構，會讓學生很難反抗不合理的要求。許多人會因為顧及倫理、擔心被封殺、認為抵抗沒有用等原因，而無法說出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與感受。
貝芝認為，若自己是在表演藝術領域中具有影響力的人，應該要意識到這樣的文化存在，並嘗試在課堂或劇組中建立「打破權力關係」的空間，讓學生或演員知道自己有說「不」的權利，而且不會因為說「不」而失去什麼，才有機會慢慢創造更加平等的環境。
Ｑ2：戲劇老師會如何帶領學生練習包含肢體碰觸的劇本（如：親密戲、對打等橋段）？
貝芝從自己的經驗出發，分享他在進行教學時會採取的方式。
Step1. 在課堂上提供表演作業時，先向同學說明為什麼會有這一次的練習、希望達到的教學目標，並且針對肢體碰觸的段落提供演出的建議，讓學生瞭解教學的脈絡，且能事先做好準備。
Step2. 如果學生在排練的過程中，無法接受肢體觸碰的橋段，老師可以和學生討論能用什麼樣的替代作法進行，包括：採取其他演出方式（如：借位）、調整課堂作業等。
如果學生可以接受肢體觸碰，老師還是可以提供不同程度的防護措施建議（如：安全褲、胸墊、護襠等），讓學生在安全、自在的狀況下練習。
Step3. 在練習的過程中，讓學生知道他隨時有「說不」與「喊停」的權利。
即使學生接受肢體觸碰的演出方式，個人的感受仍可能會因為雙方的互動方式、當天的身心狀況、現場的氛圍而受到影響。身為老師，讓學生知道自己可以隨時「喊停」或要求有第三人陪同，對於創造一個平等、友善的排練空間是極為重要的。
Ｑ3：你們在學生時期是怎麼學習親密戲的？
劇場工作者雲欽曾就讀於美國 The New School 戲劇所。他分享自己在求學期間接觸「親密戲動作指導」的經驗。「在我求學期間，不管是私下或正式的排練，只要有親密行為或是對打的橋段，一定會有第三方，也就是親密戲指導來到現場幫忙。當時帶領親密戲工作坊的老師也說，就算同學之間混得很熟，也不要忘記自己有說『不』的權利。」
貝芝也指出，如果在排練的過程中有任何一方沒有安全感，就儘量要有第三者在場。臺灣目前沒有親密戲指導，所以主要是由同儕在旁陪伴。在業界的專業劇場中，除了排戲的導演、演員，通常也會有排練助理在場。
雲欽認為，演員在親密戲中的互動就像是在跳雙人舞，「需要先知道彼此的動作、步伐、路線，接著就可以享受表演的樂趣、加入情境中的情緒。但重點是，演員這一方，絕對需要身處在一個有安全感的空間中。」
Ｑ4：在這次的事件中有些人會說「怕熱就不要進廚房」，真的要完全放下自己的身體界線才能成為好演員嗎？
貝芝認為，每個人對於身體界線的接受範圍都不同，而尊重每個人的感受是相當重要的，所以不應該抱持著「這樣的動作又沒什麼」的心態去進行教學、指導。此外，表演藝術最特別之處就在於大家可以在演出的過程中實踐自己的「想像力」與「創造力」，所以肢體碰觸的演出不應該只有一種形式與選擇，十個演員就會有十種不同的演法。具有創造力的演員、導演、老師，應該可以在確保演出效果的情況下，找到最適合自己或他人的呈現方式。
雲欽也分享：「我相信表演藝術和創造力，絕對可以用千萬種方法表達出同一個情境，而直接碰觸、直接表達也只是其中一種方式。」他認為，我們每個人都可以對自己的直覺和感受更有信心，嘗試向跟表演夥伴、導演或老師說出真實的感受。
Ｑ5：身為表演藝術領域的學生或從業者，我們可以做什麼？
在最近爆發的 #ＭeToo 事件中，我們可以看到其他同學與演員的重要性。當排練的過程中發生不適當的指導或互動時，在場的所有人其實都有機會發揮影響力、改變現場的情況，包括：向導演或老師提出「暫停」的需求、將當事人帶離現場、讓其他具有影響力的人瞭解狀況、要求有第三人陪同等等。不過在採取以上行動之前，仍需要評估現場的狀況，才能在確保自己與當事人安全的情況下提供協助。
前面雖然有提到表演藝術領域中經常存在不對等的權力關係，但我們也要相信這樣的文化是可以被改變的！在最近的事件中，有許多人都願意站出來指責加害人的行為，而非選擇隱忍、包庇。這其實也代表著改變的契機，當越來越多人都能意識到自己的影響力，願意從自身開始實踐平等的互動、尊重他人身體界線時，這個環境就有機會慢慢變得更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