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慧文（高雄市正興國小教師）
我從來沒有預設過「應該」在什麼時候教國小學生「同志教育」。但總是會有個時刻告訴你/妳：「就是現在！是時候了！」
我永遠忘不了幾年前的某個下課十分鐘。小學一年級的小朋友們已入學超過半年了，每個人下課時總是迫不及待的衝出教室和同學們一同瘋狂的跑跳。那天，下課約五分鐘後，一個害羞的小男孩低著頭急急的跑進教室，在我的面前站定後仍上氣不接下氣，結結巴巴好不容易才說出：「老師！他…們『罵』我…是『同性戀』！」說完，他立刻嚎啕放聲大哭了起來！瞬間，我的心也揪成一團，不捨的眼淚在眼眶中轉著……
拍拍他的背，我忍住淚，大聲的回應他：「是誰？是誰這麼可惡罵你？老師等一下一定幫你處理！」聽到老師願意為他「出一口氣」，他努力止住並堅強的擦乾淚水點點頭。我請一位小朋友帶他去洗洗臉，藉此平復也緩和一下情緒。此時身為導師的我，同時也深吸了一口氣，心裡想著：「他們才只有小學一年級，該是教同志教育的時候了嗎？但，我要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呢？」雖然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但我清楚知道：老師面對與處理這件事情的態度，對小朋友而言非常重要！
上課鐘聲剛打完，我就立即站在黑板前等小朋友們擦汗、喝水並慢慢坐定。靜靜站著、看著他們好一會兒的老師似乎讓小朋友們也有點好奇和小緊張。之後，帶著有點難過和嚴肅表情的我，緩緩的告訴他們：「老師現在要講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希望大家注意聽！」大部分小朋友都察覺到老師「不一樣」，所以特別安靜專注的看著老師到底要說些什麼。我轉身在黑板上寫下大大的「同性戀」三個字，不等老師問，多數人都很輕易唸出了這三個字，顯示這個詞對小朋友而言是熟悉的。我稱讚他們很棒，都知道這三個字。但我接著問：「大家知道『同性戀』是什麼意思嗎？」所有人都面面相覷，一臉不知所措和表情充滿了疑惑，沒有一個人可以對這個詞發表一丁點想法。
我再次轉身在「同性戀」三個大字旁寫下另外三個字「異性戀」，這次沒有人跟著唸出來，因為小朋友大多不認識第一個字。我大聲讀出異性戀三個字，並問他們：「有沒小朋友聽過這個詞？」所有的小朋友都搖頭，沒有一個人舉手表示曾經聽過或看過，更不用說了解這個詞的意思了。看著這個「有趣」的現象，讓我對面對這件事時，有了更為包容的態度。
考量到低年級小朋友們的認知能力與對語言的理解力，我指著黑板上「異性戀」三個字，告訴他們：「一個男生喜歡一個女生，或是一個女生喜歡一個男生，這就叫『異性戀』。」說完，再指著「同性戀」三個字，告訴他們：「一個男生喜歡另一個男生，或是一個女生喜歡另一個女生，這就叫『同性戀』。」當我解釋完，所有的孩子都睜大了眼笑著說：「原來如此！」接著，我開始提及，剛才有位小朋友因為被同學「罵」是同性戀而難過的哭了，大家七嘴八舌的舉證著，我立刻接著說：「剛才老師已經解釋過同性戀的意思了，聰明的你們覺得同性戀這三個字是罵人的話嗎？」小朋友們立即搖頭回答：「不是！」我說：「很棒！大家果然都很聰明！既然不是，為什麼有人把這三個字拿來罵人，讓同學傷心？而且如果這不是罵人的話，小朋友又為什麼要難過得哭了呢？」大家接著又是一臉的疑惑。
我告訴小朋友：「其實是因為很多人都不懂「同性戀」這個詞的意思，聽別人用來罵人，不明白就跟著做了，遇這些不懂的人，我們要去包容他們，因為他們不懂而且沒有學過，才會這樣做。現在，你們都知道同性戀的意思了，以後就不可以用來罵人了，了解嗎？」小朋友們笑著點點頭！我接著又說：「這一次老師不會處罰罵人的小朋友，因為他們還不懂，老師相信他們不是故意的，但是老師希望以後不會再有這種事發生了。如果還有人用這三個字來罵人，一定要趕快『教』那些還不懂的小朋友，大家才不會一直錯下去！」說這話的同時，我在心中祈許他們成為那個可以善意「教導」別人的好朋友！
為了讓小朋友也多了解一點點多數同志朋友們的處境，我補充：「如果有人強迫你不能喜歡你愛的人，你會有什麼感覺呢？」小朋友們舉手說著：「會很難過！會傷心！會不想理那些人……」我又說：「老師和小朋友一樣，如果遇到這種事一定也會超難過，但是大部分的男生和女生相愛，大家比較不會去強迫他們不可以這樣；但是如果有些男生只愛男生，女生就只愛女生，他們就會被強迫不能喜歡他們真正愛的人，小朋友覺得他們的心裡會怎麼樣呢？」小朋友們的正義感都很強，異口同聲的說：「當然是超難過啊！」
最後，我告訴這些小小孩：「我們都要去尊重每一個人，不管他是同性戀或異性戀，這樣大家才都會快快樂樂的生活，也希望小朋友在了解「同性戀」的意思後，不會再用這三個字來笑或罵人了，因為這才是有智慧且尊重別人的好表現哦！」
十幾分鐘左右的說明，我的心其實是忐忑的，因為不知道他們是否真的理解，也不知道這是否會發生實質的作用。但在我後來的觀察中，的確沒有孩子再用同性戀三個字來罵人了，真的是很棒的一群孩子！半年後的某堂國語課，課文中談到了一些結婚的內容，在討論過程中，有位小朋友突然舉高了手，他站起來說：「老師！我知道！他們是異性戀！」聽到這句話，我的心中百感交集，從來沒有想過他們會真的記住些什麼或長時間的記得，但真的有孩子記住了半年前課堂的那個當下與老師所說的內容。我感動的笑著並大力稱讚他上課好認真，上學期老師教過的他都還記得！真的好棒！瞬間，他的臉上充滿了自信與光榮，立即得到了全班佩服又崇拜的注目禮！趁機我又小小複習了一下當時說的話，大家的回憶一下都回來了，每個人都開心的不得了！
同志教育是什麼？什麼時候適合教？又該教些什麼？我想，時候到了自然就知道了，好好把握那個當下時刻，孩子們自然會印象深刻！相信尊重與欣賞會開始萌牙，並在我們看不見的角落漸漸成長、茁壯！
＊本文已發表於《性別平等教育季刊》第57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