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蘇芊玲
當聽到有人肯定台灣近十年來無論是婦女權益或性別教育的進展時,心情往往十分複雜矛盾。天下原本沒有白吃的午餐,所有的進步都是許多人不斷努力換來的,辛苦和收穫之間只要還能平衡就值得。但有時付出的代價大到讓人無論如何都說不出:「這一切總算值得!」
永鋕的犧牲就是這樣的一個例子。
2000 年,我還擔任教育部兩性平等教育委員會委員(《性別平等教育法》通過後更名為「性別平等教育委員會」)。四月底,有一些社運的朋友告知我永鋕意外死亡的訊息,透露死因恐怕與他的性別特質和校園暴力有關,督促我們(教育部兩性平等教育委員會委員)應該去做進一步了解。我和畢恆達老師於是提案,獲准成立調查小組,於六月底和紀惠容、王麗容兩位委員一起展開調查。
記得七月初的那一次訪談,我們依序先在學校訪談幾位行政人員和老師,聽著他/她們對此「事件」的說明。傍晚時和永鋕的好友約在校外速食店見面,四個女生活靈活現地描述永鋕的種種,彷彿每天仍和他一起生活嬉鬧。在一陣吱吱喳喳過後,她們突然靜默。那一刻,才讓人真正感覺到永鋕的不在。我問在場一直沒怎麼開口的唯一男同學:「是不是很想念他?」他點頭,臉上帶著失落和尚未從驚嚇中平復的表情。畢老師問他是否也被欺負過,他又輕輕點頭。他曾在永鋕被威脅時陪他放學回家,兩人原本約好要一起去讀餐飲科……。
入夜,我們到了永鋕家,見到葉媽媽,葉媽媽虛弱地靠在椅子上,斷續嗚咽地訴說著,許多話需要一旁的好友郭太太協助才能說完。葉媽媽說她在看精神科,每天得服用安眠藥才能入眠,而聽說葉爸爸那一陣子耳朵暫時失聰,拒絕接收任何訊息。
去年,我們一大群人到高樹找葉媽媽,葉媽媽開朗生動地跟我們分享她自己的生命故事,說她小時如何地像個「鱸鰻查某」,年輕時獨自到外地闖蕩謀生,婚後才回到故鄉安定下來,說她要帶頭號召高樹的婦女做婦運……。一次又一次,我們為了看不到希望的司法訴訟為她做心理建設,好面對再一次的失望,她卻說:「你們不用擔心我,如果我的堅持能夠幫助到一個、兩個、更多個像永鋕一樣的孩子,已經很有意義,我沒有什麼可再失去的了!」
這個過程,至今六年半。
除了參與教育部的調查以及後續的行動之外,我因當時也是婦女新知基金會的董事長,因此同時也以民間團體的角色關心協助許多相關事宜。2002 年 11 月,一群對性別教育有興趣的朋友另組台灣性別平等教育協會,在分工原則下,永鋕案轉由台灣性別平等教育協會接手協助。這也是《擁抱玫瑰少年》這本書為什麼會由台灣性別平等教育協會出版的背景。
出版這本《擁抱玫瑰少年》的另一層意義,是因為辛苦多年的官司,如今雖已定讞,學校三位行政主管因業務過失被判了刑,稍稍安慰了一路堅持求取真相,並希望教育人員能從此事件中記取教訓的葉媽媽葉爸爸的心。但永鋕因為性別特質遭受歧視欺負的校園性別處境,在司法過程中並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也讓此事件更為深刻、更富啟示的教育意義無從彰顯,這是很大的遺憾。這本書要呈現的,正是永鋕事件的性別意涵和教育實踐。事實上,六年多來,關於這個部分,很多人已做了許多;有了這本書,希望將來有更多人做得更多。
整個過程,投入協助的團體和朋友非常多,在這本書中,我們或是邀請她/他們親自寫下她/他們所參與的過程,或是代為留下紀錄,如果有被遺漏沒被記上一筆的朋友,只能藉由這本書向大家表達最深的感謝之意。
《擁抱玫瑰少年》的出版要感謝許多人。首先是在永鋕事件中盡心盡力、一起打拼的夥伴,其中尤其是人本教育基金會屏東分會的張萍和俐雅,她們以在地團體的角色從第一時間到現在,一直給予最直接持續的協助;幾年來惠馨老師以及後來加入的滿麗老師,在法律方面出力甚多,司法訴訟過程中她們經常發揮關鍵角色,令人十分感佩。每一次開庭輪流前往陪同旁聽的諸多會員,展現出現代公民積極參與勇於監督的精神,已然成為最好的公民教育典範。本書所有的作者當然應該大大感謝,她/他們動人的文采和真摯的情感,閱讀再三,仍令人悸動如斯。
另外,台灣性別平等教育協會的所有理監事和同仁,也是這本書得以順利完成的功臣,過去多年她/他們在各種研習演講場合講述永鋕的故事,發揮種子教師的功能,今年更全力支持和共同策劃此書的內容和方向,她/他們之中有多位並實際參與編輯工作,包括昭君、文龍、劉宜、敏華、鳳英、筱晶、嘉宏、智偉、政庭等人,而友梅和以加兩人從頭到尾的全心投入和密切配合,更不在話下。特別要感謝昭君老師這位最佳工作夥伴,她看稿認真細膩,拋出的諸多想法打造出本書的具體面貌。謝謝本書的美編龔游琳,還有協助出版作業的女書店同仁們。提供相關經費補助的教育部以及台北市文化局,在此也一併致謝。
最後的感謝要獻給永鋕。如果他知道他有這麼愛他的媽媽、爸爸和弟弟,一直很想念他的許多好友,還有更多來不及認識他的人,這幾年都在努力讓他的生命繼續發光發熱,不知道他會怎麼說。而我想,我們永遠也不可能說出「這一切總算值得」這句話,我們只能繼續帶著矛盾複雜的心情一直努力下去,並在心裡祈禱,因為大家的努力,永遠不會再有另一個永鋕。